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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汉人世界意识中的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
时间:2017-08-24 11:11:36 阅读量:662 作者:王子今
 

作者: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、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教授

  秦汉文献使用“北边”和“西边”的地理概念。这一地区湖泊池沼称谓——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的出现和使用,与中原人有关“四海”的观念存在某种内在关联。有关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的历史文化信息,可以为历史自然地理、历史人文地理和生态环境史研究提供重要的史料,也具有说明当时社会对于更广阔世界之认知程度的重要意义。

  历史学、民族学、语言学、地理学乃至生态学研究者都应当关注相关问题的考察和研究,以拓展不同主题的学术空间,获取推动学术进步的新知。

  一、中原人“四海”意识的生成与变化

  回顾中原人对于世界的知识的积累和更新,应当注意早期“四海”观念。中原地方被看作“四海之内”或说“海内”。在上古社会意识中,中国、中土、中原被视作天下的中心,世界的中心。人们表记中原文化辐射渐弱或未及的远方的地理符号,有所谓“四海”。“海”之字义,起初与“晦”有某种关联,体现了中原人对遥远的未知世界的特殊心理。

  有关“四海”的意识,对于认识和理解历史上中国人的世界观、天下观,有基础性的意义,同时也有益于推进中国古代交通史的研究。

  《尚书大禹谟》写道:“文命敷于四海,祗承于帝。”“帝德广运,乃圣乃神,乃武乃文,皇天眷命,奄有四海,为天下君。”“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。”《尚书益稷》有“决九川,距四海”语,又曰:“州十有二师,外薄四海,咸建五长。”又《尚书禹贡》也如此称颂先古圣王的政治成功:“九州攸同,四隩既宅,九山刊旅,九川涤源,九泽既陂,四海会同。”“东渐于海,西被于流沙,朔南暨声教,讫于四海。禹锡玄圭,告厥成功。”此外,《胤征》“惟仲康肇位四海”,《伊训》“始于家邦,终于四海”,《说命下》“四海之内,咸仰朕德”等,也表现了大致同样的意识。《山海经》以“海内”“海外”名篇。《孟子梁惠王上》:“海内之地,方千里者九。”《墨子 辞过》也有“四海之内”的说法。《非攻下》则谓“一天下之和,总四海之内”。《荀子不苟》亦言“揔天下之要,治海内之众”。《韩非子》则可见“明照四海之内”“富有四海之内”“独制四海之内”等体现对极端权力向往的语句。有关论说同时言及“天下”,《韩非子奸劫弑臣》:“明主者,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,天下不得不为己听。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,而天下弗能蔽、弗能欺者何也?暗乱之道废,而聪明之势兴也。”又如《韩非子难四》:“桀索崏山之女,纣求比干之心,而天下离;汤身易名,武身受詈,而海内服。”桀纣“天下离”与汤武“海内服”的对比,反映“海内”和“天下”的对应已经成为政治语言的习惯定式。“海内”与“天下”地理称谓的同时通行,可以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中原居民海洋意识的初步觉醒。

  秦汉时期政论家们的论著中,这一语言习惯依然有明显的表现。如《新书 时变》:“威振海内,德从天下。”《淮南子要略》:“天下未定,海内未辑……”《汉书》卷五二《韩安国传》载王恢语,也说:“海内为一,天下同任。”《盐铁论轻重》可见所谓“天下之富,海内之财”,同书《能言》也以“言满天下,德覆四海”并说,《世务》也写道:“诚信著乎天下,醇德流乎四海。”可见当时以大一统理念为基点的政治理想的表达,已经普遍取用涉及海洋的地理概念。而“四海”,成为习见的表述形式。

  顾颉刚、童书业曾经分析汉代以前中国人的世界观,涉及有关“海”的理念。他们注意到“海”作为世界边际的意义:“最古的人实在是把海看作世界的边际的,所以有‘四海’和‘海内’的名称(在《山海经》里四面都有海,这种观念实在是承受皇古人的理想)。《尚书君奭篇》说:‘海隅出日罔不率俾。’《立政篇》也说:‘方行天下,至于海表,罔有不服。’这证明了西方的周国人把海边看作天边。《诗商颂》说:‘相土烈烈,海外有截。’(《长发》)这证明了东方的商国(宋国)人也把‘海外有截’看作不世的盛业。”所谓“海隅”“海表”“海外”,体现了对天下和世界的理解。

  当时具体的“四海”,有迹象表明与后世有明显的不同。顾颉刚、童书业就《左传》所见楚、齐政治对话这样写道:“《左传》记齐桓公去伐楚国,楚王派人对他说:‘君处北海,寡人处南海,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;不虞君之涉吾地也。’(僖四年)齐国在山东,楚国在湖北和河南,已经是‘风马牛不相及’的了。齐桓公所到的楚国境界还是在河南的中部,从山东北部到河南中部,已经有‘南海’‘北海’之别了,那时的天下是何等的小?”

  “那时的天下”之“小”,可以由“那时”人们对“‘南海’‘北海’”的认识推断。秦始皇三十七年(公元前210年)出巡,《史记秦始皇本纪》记载:“上会稽,祭大禹,望于南海,而立石刻颂秦德。”此所谓“南海”,实是现今地理学概念中的东海。《史记夏本纪》张守节《正义》仍有“南海即扬州东大海”的说法。而称“在山东”的“齐国”所临渤海为“北海”,秦汉时期仍然有这样的习惯。如《史记项羽本纪》:“徇齐至北海,多所残灭。”《汉书 元帝纪》:“(初元二年六月)北海水溢,流杀人民。”《汉书五行志中》:“成帝永始元年春,北海出大鱼,长六丈,高一丈,四枚。”这样的情形,应当看作“汉代以前”地理知识历史影响之文化惯性的表现。

  顾颉刚、童书业所论“那时的天下”和后来不同时段的“天下”,是有历史变化的。而所谓“北海”以及“西海”的方位及其地理坐标的意义,也有历史的变化。如《史记三王世家》所见庄青翟、张汤等上奏所谓“内褒有德,外讨强暴。极临北海,西溱月氏,匈奴、西域,举国奉师”的“北海”,当然已经绝不是渤海了。

    二、“北海”“西海”之“寓言”说

  《释名》卷二《释州国》:“北海,海在其北也。西海,海在其西也。”均是以中原为认识基点的地理判断。对于《释名》所谓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,有研究者以为只是“泛指极远荒晦之地”。引据成蓉镜考证:“汉时居延故县即今额济纳旗,在居延海西南。故《汉书地理志》云:‘张掖郡,居延。’居延泽在东北。以地望测之,青海在旗南,鱼海在旗东,而博斯腾泊、里海、地中海相距更远。旗之西境绝无池泽可以当西海之目者。然则兴平中立西海郡,亦只借以为名,并无实指。”论者认为:“成蓉镜所说是正确的。西海郡的西面并没有海。”“古代之‘海’可以实指湖泊、大海,也可以泛指极远荒晦之地。”“‘西海’在西方,故称西海。”所谓“北海”“西海”者,“都是距中原相当远的地方”。今按:成蓉镜说为王先谦《释名疏证补》引录。成蓉镜有言:“古所谓‘西海’有五:一为今之青海……;一为今之昌宁湖水……;一为今之博斯腾泊……;一为今之里海……;一为今之地中海……。”机械地拘泥于“海在其西”的解说也许不妥。成蓉镜说“立西海郡,亦只借以为名,并无实指”,引论者则说“成蓉镜所说是正确的。西海郡的西面并没有海”。然而实际上青海湖即当时称作“西海”者正在西海郡郡治的西边。王莽专政时代置西海郡,郡治城址在今青海海晏,正位于青海湖的东面。此地发现残高12米的城墙及南北城门,出土“虎符石匮”、石虎等重要文物。石虎有铭文“西海郡始建国工河南”,可以证实这一城址确是西海郡郡治。

  关于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作为空间概念的意义,顾炎武《日知录》卷二二“四海”条写道:“《书正义》言天地之势,四边有水。《邹衍书》言九州之外,有大瀛海环之,是九州居水内,故以州为名。然‘五经’无‘西海’、‘北海’之文,而所谓‘四海’者,亦概万国而言之尔。”“宋洪迈谓海一而已,地势西北高,东南下,所谓东、北、南三海,其实一也。北至于青沧,则曰‘北海’;南至于交广,则曰‘南海’;东渐吴越,则曰‘东海’。无由有所谓‘西海’者。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经之称‘四海’,盖引类而言之,至如庄子所谓‘穷发之北有冥海’及屈原所谓‘指西海以为期’,皆寓言尔。”

  然而对于“北海”“西海”“皆寓言尔”的意见,顾炎武有所引录,但是明确表示并不认同。他指出古籍其实可见“西海”“程大昌谓条支之西有海,先汉使固尝见之,而载诸史。后汉班超又遣甘英辈亲至其地。而西海之西,又有大秦,夷人与海商皆常往来。”

  《日知录》卷二二“四海”“条又言“北海”:“霍去病封狼居胥山,其山实临瀚海。苏武、郭吉皆为匈奴所幽,置诸北海之上。而《唐史》又言,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干国,在海北岸。”顾氏写道:“然则《诗》《书》所称‘四海’,实环华裔而四之,非寓言也。”顾炎武否定“四海”“寓言”之说。又写道:“然今甘州有居延海,西宁有青海,云南有滇海,安知汉、唐人所见之海,非此类邪?”

  按照这种意见,虽然“‘五经’无‘西海’‘北海’之文”,但是一些历史迹象表明,“北海”和“西海”都是实际存在的。

  三、“北海”—“翰海”—“上海”

  关于“北海”,其实有相当悠远的意识渊源。《庄子应帝王》:“北海之帝为忽。”战国秦汉时期,“北海”屡见于文献。《史记》卷一《五帝本纪》:“申命和叔;居北方,曰幽都。”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《山海经》曰‘北海之内有山名幽都’,盖是也。”《史记。匈奴列传》言匈奴“奇畜”“騊駼”,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按:郭璞注《尔雅》云‘騊駼马,青色,音淘涂’。又《字林》云野马。《山海经》云‘北海有兽,其状如马,其名騊駼’也。”

  前引《史记三王世家》载庄青翟等上奏“极临北海,西溱月氏”也说到“北海”。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《匈奴传》云霍去病伐匈奴,北临翰海。”“北海”即北方“翰海”的说法,更早可能见于三国魏人如淳对《汉书》卷五五《霍去病传》“封狼居胥山,禅于姑衍,登临翰海”之“翰海”的解说。颜师古注:“如淳曰:‘翰海,北海名也。”’而《史记匈奴列传》记载“汉骠骑将军之出代二千余里,与左贤王接战”,击败匈奴左贤王,“骠骑封于狼居胥山,禅姑衍,临翰海而还”事,关于“翰海”,裴骃《集解》:“如淳曰:‘翰海,北海名。’”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按:‘翰海’自一大海名,群鸟解羽伏乳于此,因名也。”《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》“封狼居胥山,禅于姑衍,登临翰海”,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按:崔浩云:‘北海名,群鸟之所解羽,故云翰海。’《广异志》云‘在沙漠北’。”又言“群鸟解羽”是崔浩说。柴剑虹指出:“既是湖泊,‘登临’二字就很费解。”于是对“翰海”或“瀚海”的“本义和来历”提出了新的认识:“两千多年前,居住在蒙古高原上的突厥民族称高山峻岭中的险隘深谷为‘杭海’。霍去病率大军登临峻岭险隘,听当地居民称之为‘杭海’遂以隘名山,后又将这一带山脉统称为‘杭海山’、‘杭爱山’,泛称变成了专有名词。《史记》中译写成‘翰海’,注家望文生义,将它解作海,或妄加臆测,后来又将错就错,使它变成了戈壁沙漠的统称。”这一意见依据民族语言调查资料为说,又有岑仲勉的考论为参照,特别值得重视。但是,对历代诸家解说概称为“妄加臆测”“将错就错”,似稍嫌武断,也许正如论者所说,重视“古代诗文中‘瀚海’的不同用法”,以考察和理解其“本义和来历”是合理的思路。

  我们看到,《史》《汉》均不言“瀚海”,关于北方“翰海”最早的文字记录,《史记》中两见,即前引《匈奴列传》“临翰海而还”,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“以临翰海”。《汉书》则四见,即前引《霍去病传》“登临翰海”,《匈奴传上》“临翰海而还”,《匈奴传下》“临翰海”,《叙传下》“长平桓桓,上将之元,薄伐猃允,恢我朔边,戎车七征,冲輣闲闲,合围单于,北登阗颜。票骑冠军,猋勇纷纭,长驱六举,电击雷震,饮马翰海,封狼居山,西规大河,列郡祈连。述《卫青霍去病传》第二十五”。班固沿用司马迁“临翰海”之说,在《匈奴传》中凡两次言及,又较司马迁多出一处。应当注意,王国维言“史公游踪”:“是史公足迹殆遍宇内,所未至者,朝鲜、河西、岭南诸初郡耳。”不过司马迁并没有行至匈奴地区的交通实践。然而班固却曾经行历大漠。《后汉书班固传》记载:“永元初,大将军窦宪出征匈奴,以固为中护军,与参议。北单于闻汉军出,遣使款居延塞,欲修呼韩邪故事,朝见天子,请大使。宪上遣固行中郎将事,将数百骑与虏使俱出居延塞迎之。会南匈奴掩破北庭,固至私渠海,闻虏中乱,引还。”“私渠海”即“私渠比鞮海”,或写作“私渠北鞮海”,“即今蒙古国西南拜德拉河注入之本察干湖”。班固很可能曾经两次行临私渠海。他对于“翰海”名实应有更真切的感受,如以为司马迁“临翰海”文字失误,《汉书》中是应当更正的。

  如柴剑虹说,“(翰海)既是湖泊,‘登临’二字就很费解”。同样,“翰海”如解作“高山峻岭”,则用“临”一字,即“临”而不“登”,同样也“很费解”。如言“临”“险隘深谷”,则似无记述意义。对于“登临翰海”的理解,或许《汉书霍去病传》颜师古注引张晏的说法值得重视:“登海边山以望海也。有大功,故增山而广地也。”颜师古似乎是赞同这一解释的,他首先引录张晏说,又引如淳曰:“翰海,北海名也。”随后写道:“师古曰:‘积土增山曰封,为墠祭地曰禅也。’”特别是班固在《汉书叙传下》“饮马翰海”语的书写,明确告知我们,对于“翰海”所谓“峻岭险隘”或者“山脉”的简单理解是不大妥当的。

  “苏武、郭吉皆为匈奴所幽,寘诸北海之上”之所谓“北海”,《史记匈奴列传》:“是时天子巡边,至朔方,勒兵十八万骑以见武节,而使郭吉风告单于。郭吉既至匈奴,匈奴主客问所使,郭吉礼卑言好,曰:‘吾见单于而口言。’单于见吉,吉曰:‘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。今单于能前与汉战,天子自将兵待边;单于即不能,即南面而臣于汉。何徒远走,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,毋为也。’吾卒而单于大怒,立斩主客见者,而留郭吉不归,迁之北海上。”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北海即上海也,苏武亦迁也。”《汉书苏武传》:“徙武北海上无人处,使牧羝,羝乳乃得归。”《史记大宛列传》:“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,行国,与康居大同俗。控弦者十余万。临大泽,无崖,盖乃北海云。”此“北海”应非郭吉、苏武所居之“北海”。有学者以为“指今里海”。

  关于苏武“北海”,齐召南说:“《苏武传》‘乃徙武北海上’按‘北海’为匈奴北界,其外即丁令也。塞外遇大水泽通称为‘海’。《唐书地理志》‘骨利干都播二部落北有小海,冰坚时,马行八日可渡,海北多大山’,即此‘北海’也。今曰白哈儿湖,在喀尔喀极北,鄂罗斯国之南界。”以为苏武事迹中涉及的“北海”应即贝加尔湖。

  宋吴仁杰《两汉刊误补遗》卷八“北海”条写道:“奄蔡国临大泽,无崖,盖北海云。周日用曰:闻苏武牧羊之所只一池,号‘北海’。《容斋随笔》曰:蒲昌非西海,疑亦亭居一泽耳。仁杰读《禹贡正义》:江南水无大小,皆呼为‘江’。《太康地记》:河北得水名‘河’,塞外得水名‘海’。因是悟大泽蒲昌名‘海’者如此。又吐番、吐谷浑有烈谟海、恕谌海、拔布海、青海、柏海、乌海,匈奴中有翰海、勃鞮海、私渠海、伊连海,与于阗、条支所谓两‘西海’及北匈奴所谓两‘北海’皆薮泽或海曲耳,非真‘西海’‘北海’也。”言中原西北方向的所谓“西海”“北海”,不过“薮泽或海曲”而已。然而,其实即使是所谓“只一池”的“薮泽”,有的也有相当大的规模。元耶律铸《干海子》诗序说:“北中凡陂泺皆谓之‘海子’。”有人形容,有的“海子”形势颇为辽阔:“海子甚阔,望之者无畔岸,遥望水高如山,但见白浪隐隐,自高而下。”对于规模“甚阔,望之者无畔岸”的水面,古来北人称之为“海”,是可以理解的。

    四、“西海”的不同指义

  程大昌、顾炎武说“西海”即“条支之西”之“海”。其实战国秦汉时期尚有相对明确的“西海”。

  《史记张仪列传》:“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,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。”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西海谓蜀川也。海者珍藏所聚生,犹谓秦中为‘陆海’然也。其实西亦有海也。”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海之言晦也,西夷晦昧无知,故言海也。言利尽西方羌戎。”虽然“西方羌戎”分布区域包括“蜀”地西隅,但是多数有关“西海”的信息,其方位指向并非“蜀川”。

  《史记春申君列传》:“王之地一经两海。”司马贞《索隐》:“谓西海至东海皆是秦地。”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广言横度中国东西也。”但是此“西海”所在“中国”之“西”是较模糊的地理方向。《史记外戚世家》:“(李夫人)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,伐大宛,不及诛,还,而上既夷李氏,后怜其家,乃封为海西侯。”张守节《正义》:“汉武帝令李广利征大宛,国近西海,故号‘海西侯’也。”《汉书李广利传》载汉武帝诏,言李广利“伐胜大宛。赖天之灵,从泝河山,涉流沙,通西海,山雪不积,士大夫径度,获王首虏,珍怪之物毕陈于阙。其封广利为海西侯,食邑八千户”。“海西侯”之封确实应与“西海”有关,如顾炎武说“国近西海,故号‘海西侯’也”。此“西海”近“大宛”,空间方位大致可知。

  《汉书陈汤传》又载谷永上疏言:“窃见关内侯陈汤,前使副西域都护,忿郅支之无道,闵王诛之不加,策虑愊亿,义勇奋发,卒兴师奔逝,横厉乌孙,踰集都赖,屠三重城,斩郅支首,报十年之逋诛,雪边吏之宿耻,威震百蛮,武畅西海,汉元以来,征伐方外之将,未尝有也。”此“武畅西海”之“西海”,似是西极之地的模糊说法,然较“李广利征大宛,国近西海”的“西海”更为遥远。

  顾炎武说“甘州有居延海,西宁有青海”,所谓“青海”,王莽时代曾经明称“西海”。《汉书王莽传上》记载,王莽奏言:“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,昔唐尧横被四表,亦亡以加之。今谨案已有东海、南海、北海郡,未有西海郡,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。”于是,“(元始四年)置西海郡,徙天下犯禁者处之”。《汉书地理志下》:“金城郡,昭帝始元六年置。莽曰‘西海’。”

  此“西海”又称“鲜水海”。据齐召南考证,“莽所置西海郡,在金城郡临羌县塞外西北。《地理志》可证。‘西海’曰‘仙海’,亦曰‘鲜水海’,即今青海也”。“鲜水海”名号用“鲜”字,或许与渔产有关。“鲜水海”的南面和北面都有“鲜水”之称,应是地名移用之例。或许与草原通路上频繁移徙的民族活动有关。汉代“西海”名号的多种指向,或许也可以看作类似现象。前引“西海为蜀川也”之说,也有可能与此有关。

  《史记大宛列传》:“于寘之西,则水皆西流,注西海;其东水东流,注盐泽。”“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,临西海。”这里说到的“西海”应并不在一处。有学者指出,“《山海经》所说之西海,其确实海域不详。后世地理知识逐渐增长,称西海之处较多,都指我国西部或以西之湖海。如《史记大宛列传》:‘于寘之西,则水皆西流注西海。’所指当今之咸海或里海。《汉书西域传》:‘条支国临西海。’指今波斯湾、红海、阿拉伯海及印度洋西北部”。

  “盐泽”“盐池”亦多有称“海”者,所提供的信息可以看作有价值的生态史料。《通典西戎总序》言汉代“盐泽”,杜佑原注:“即蒲昌海,在今交河、北庭界中。”

  《后汉书明帝纪》记载:“(永平十七年)冬十一月,遣奉车都尉窦固、驸马都尉耿秉、骑都尉刘张出敦煌昆仑塞,击破白山虏于蒲类海上,遂入车师。”《后汉书耿夔传》:“会北单于弟左鹿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,众八部二万余人,来居蒲类海上,遣使款塞。以夔为中郎将,持节卫护之。”《后汉书窦固传》:“(窦)固、(耿)忠至天山,击呼衍王,斩首千余级。呼衍王走,追至蒲类海。”李贤注:“蒲类海今名婆悉海,在今庭州蒲昌县东南也。”齐召南也说到“非北海亦非西海”的“海”,他在解说《汉书西域传下》“焉耆国传治员渠城”句时写道:“按《后书》作南柯城,又北与乌孙接近,海水多鱼。《后书》曰:其国四面有大山,与龟兹相连。有海水曲入四山之内,周匝其城三十余里。即其说也。焉耆北接乌孙,西去条支绝远。所谓‘海’者,指大泽巨浸,如蒲类、蒲昌并称为‘海’之比,非‘北’亦非‘西海’也。”

  五、关于“北海君”与“西海君”

  《开元占经 人及鬼神占神瑞》“四海神”条引《金匮》可见这样的故事:“武王伐纣,都洛邑。阴寒雨雪一十余日,深丈余。甲子朔旦,有五丈夫乘马车,从两骑,至王门外,欲谒武王。武王将出见之。太公曰:不可。雪深丈余,五丈夫车骑无迹,恐是圣人。太公乃持一器粥,出门而进五车两骑曰:‘王方未出。天寒,故进热粥以御寒,而不知长幼从何来?’两骑曰:‘先进南海君,次进东海君,次北海君,次西海君,次河伯、雨师、风伯。’粥既毕,使者告太公。太公谓武王曰:‘此四海之神,王可见之。南海神曰祝融,东海神曰勾芒,北海神曰玄冥,西海神曰蓐收,河伯名为凭,雨师名咏,风伯名飞廉。请以名。’前五神皆惊,相视而叹。祝融等皆拜焉。武王曰:‘天阴,远来何以教之?四海曰:‘天代立周,谨来受命。请敕风伯等各奉其职。’”《太平御览太公金匮》文字略异:“武王都洛邑,未成。阴寒雨雪十余日,深丈余。甲子旦,有五丈夫乘车马,从两骑,止王门外,欲谒武王。武王将不出见。太公曰:‘不可。雪深丈余而车骑无迹,恐是圣人。太公乃持一器粥出,开门而进五车两骑,曰:‘王在内,未有出意。时天寒,故进热粥以御寒。未知长幼从何起?’两骑曰:‘先进南海君,次东海君,次西海君,次北海君,次河伯、雨师。’粥既毕,使者具告太公。太公谓武王曰:‘前可见矣,五车两骑,四海之神与河伯、雨师耳。南海之神曰祝融,东海之神曰勾芒,北海之神曰玄冥,西海之神曰蓐收。请使谒者各以其名召之。’武王乃于殿上,谒者于殿下,门内引祝融进。五神皆惊,相视而叹。祝融拜。武王曰:‘天阴乃远来,何以教之?’皆曰:‘天伐殷立周,谨来受命,愿敕风伯、雨师,各使奉其职。’”对照两种引文,可以获得《太公金匮》成书时代关于“四海之神”的较完整的认识。所谓“北海神曰玄冥,西海神曰蓐收”,或“北海之神曰玄冥,西海之神曰蓐收”,又称“北海君”“西海君”。

  《隶续》卷二《五君桮柈文》载录“五君”名号,即“大老君”“西海君”“东海君”“真人君”和“仙人君”。洪适写道:“右五君桮柈文十五字,予所见者,已装治成帙,不得详其形制。五君之旁,有棬各三,径三寸余。其中者圆若碑碣之穿,上下二棬则褊不匀,亦有阙其一者。藏碑若欧、赵皆所无有,复不见于诸家杂说中,殆莫知其为何物。独武阳黄伯思长睿作《洛阳九咏》,其《瞻上清》一篇中云‘窪柈五兮石桮九,飨西后兮腏东后’,所注甚详。”洪适还写道:“《宣和殿藏碑录》以为汉碑,而名之曰‘真人君石樽刻石’与‘四老神祚机刻石’同帙,良由此石就其上有器物之状,以祀五君,故或谓之‘桮柈’或谓之‘石樽’。而黄君之辞可据,始知是洛阳上清宫中之物。其文惟‘大老君’三字最大,盖尊老子也。‘西海’‘真人’六字却似晋人笔札,岂镌刻有工拙乎?《六经》无‘真’字,独于诸子见之。延熹中蔡邕作《王子乔碑》及《仙人唐公房碑》,皆有‘真人’之称矣。”理解这里说到包括“西海君”“东海君”的“五君”在社会信仰体系中的地位,应以道教的兴起作为认识基础。

  《博物志》卷七《异闻》:“太公为灌坛令,武王梦妇人当道夜哭,问之。曰:‘吾是东海神女,嫁于西海神童。今灌坛令当道,废我行。我行必有大风雨,而太公有德,吾不敢以暴风雨过,是毁君德。’武王明日召太公,三日三夜,果有疾风暴雨从太公邑外过。”“东海”神系与“西海”神系传说中的姻亲,暗示遥远的空间距离因“大风雨”之“行”形成相互的联系。

  有关“北海君”“西海君”以及“西海神童”的信息,年代似乎都不能确定于秦汉,但是对于认识秦汉时期的相关现象,仍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。

  (原文载《史学月刊》2015年第3期,注释从略)

责任编辑:赵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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